谁懂,谁来,谁问话。

院司《蒿里》 上

*@青山隐 老师的图梗

陈喻言祖籍有改动,但没完全改。





陈喻言曾经十分短暂的相信过鬼神。


一百年前动荡景国朝野的大事,时至今日仍然在大街小巷被流传着,有些是支离破碎的童谣,有些是古籍孤本上语焉不详的记述。宣京的陈探花能从那段灰暗岁月里奇迹一般脱身而出,来到越阳支撑起一个陈家,若无神佛保佑,大抵也有贵人相助——看陈家平平淡淡的这日子,贵人应该是不存在了。所以,陈喻言觉得,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信也好,瞧不见码头边上妈祖庙里年年香火鼎盛么?


只是现在……算了。一瓢倾盆大雨,浇散了他心里本来就不多的虔敬之心。


越阳的陈举人往上看,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了,雨却没有止歇的意思。他背着箱笼,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泞小道艰难前行。狂风卷携雨珠穿林打叶,也刮过他的脸颊。骤雨之中,他的鬓发全都湿透了,衣服也好不到哪去。远处一道惊雷劈落,仿佛将密云撕出了一道窟窿,随即轰鸣雷声乍响,雨仿佛变得更大起来。


陈喻言蹬掉鞋上的落叶,在心里怒骂,先祖要是真能显灵,怎么不保佑他上京之路一路晴天呢!


箱笼有油布披盖,却不能令陈喻言不变成落汤鸡一枚。漫天暴雨错乱了他对时辰的详细认知,但陈喻言知道,现在一定已经不早了。他必须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一个避雨之处,要不然……


又一道闪电击穿雨幕,陈喻言蓦然睁大被雨蒙住的双眼,只见煞煞白光照亮了半边天,也照出了密林间漏出的一角灰瓦。


待他走近了,才发现那是一座荒庙。缺了半截的门板在风雨中歪歪斜斜地哆嗦着,门洞大开,透出内中稀薄的光。庙门边上,立着一把雪白的油纸伞。


陈喻言皱了皱眉……然而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,四下狂风骤起,叶子噼里啪啦抽打在一处,仿佛猛兽呼啸。


他头皮一硬,干脆跨过了门槛。


幸好,伞的主人不是山精野怪,也不是强盗麻匪。陈喻言在伞主的帮助下将箱笼卸下,抖平了油布晾晒在一旁。他抽空瞄了几眼,那是个灰白长发的男人,用一根木钗绾起头发,穿着一身滴雨未沾的素色长衫,俨然是文人的打扮。至于脸……用俊来形容吧,太平面,总之是叫人看了很亲近的长相,配上这一身行头,看起来比湿漉漉的他自己要体面多了。陈喻言在心里自嘲了两句,觉得没滋没味,很快化微小的挫败为力量,换了衣服,大方地同男人攀谈起来。


伞主人自称行之,宣京人氏。


这庙不知荒了几年,供桌后的佛像落满了灰,慈颜微笑,俱已蒙尘。曾经虔诚的信徒来朝拜金身时,是如此被一副低眉垂目的慈悲相所凝视,但如今,这似阖非阖的佛眼所望着的,只剩下了半根烛火飘摇的香烛,还有两个躲雨的旅人。名为行之的男人谈吐温文尔雅,廖廖几句,勾勒了一个出游寻访故友不得,返程途中还不幸遭遇暴雨的故事。


“先生也是要往宣京去?”行之看着陈喻言身边的箱笼,那里头的行李都是用油纸分包好的,因而并未被暴雨淋湿。陈喻言正往地上堆碎木块和茅草,闻言嗯了一声:“是啊,真巧,你我这就叫……同是天涯沦落人吧。”


男人忍俊不禁,看着陈喻言忙里忙外,用供桌上的香烛引燃小小的篝火堆。之前那半截蜡烛提供的火光飘摇得仿佛随时就要灭了,现在这样,庙里俨然温暖亮堂了许多。


陈喻言精益求精,继续往火堆里塞茅草助长火势,他无意间往边上瞥了两眼,地上空空的,什么也没有。陈喻言心里嘀咕,总觉得哪儿不符合常理,过了一阵,他忽然回过味来,身边这个旅人两袖清风的,居然什么都没带。


他讶异地看了行之一眼,行之回他以礼貌的微笑,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,巧妙的说:“我身上只有些银票,可不能拿来烧火。”


“……我没那么想。”陈喻言心虚地挪开视线。才刚认识,探别人的私总归是不好的行为。只是如此一来,他们又没话题了,陈喻言想,总不能两个人在这儿闷不作声的待一晚上吧……要不看书好了。


行之忽然说:“先生是从越阳来的?”


“啊?”陈喻言愣了一下,“是啊,嗯,怎么了?”


“无事……只是,确实很巧。”行之笑了,看着他的箱笼,慢慢说,“我的故友也在越阳,仔细想来……他与越阳陈家的先辈,应该有些关系。”


陈喻言的眉毛抽了抽,一时不知道这人是认真的还是在瞎掰。但礼貌得放在前头,于是他客气地“哈?”了一声,以表自己的不信任。


“是真的。”那男人很是无辜,“你不信么?”


陈喻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。


——陈举人上京赶考的前一天,陈母还是很舍不得她的好儿子。


每个人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行,总是让人无法放心的,不论再怎么风流的才子,在母亲面前,也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孩子。面对亲人,才高八斗、自信满满的陈喻言也要安抚老人家的情绪,汲取一点他暂时觉得并没什么必要的人生经验——也不亏就是了,总比出去应酬强。


他家因有个探花老祖的缘故,算是一个书香世家,陈喻言打小就是抓着笔墨长大的,在读书上下的功夫更是甚于常人。别的小孩上街玩,陈喻言在读书;别的小孩编蛐蛐,陈喻言在读书;别的小孩开始读书,陈喻言读到了第三本……总而言之,他的读书态度,突出了一个“只要读不死,就往死里读”。


把陈家书房里的库存几近读空的人生第十八年,陈喻言心里全新的想法正式抽芽生长。他自认自己论学识眼界,绝不比世家弟子要差,既然如此,何不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?


因此,投身科举、得中越阳解元、前往宣京便是流水东去一般理所当然的事了。


越阳解元虽然不如南塘、苍阳一带的解元响当当,那也是个解元,也是要和座师、同届们应酬的。但陈喻言很少参与这样的社交活动,主要是一到文人多的地方,他就容易窒息——被蠢得窒息。不等有人相邀上京,他连夜就背着箱笼孤身一人跑了,临走之前,还拜了拜祖宗牌位。


他当时是那么想的,从越阳到宣京,道阻且长,一是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,二是……陈家有这么上进的后辈,先祖有灵,一定会给他一点保佑吧!


现在,陈喻言是这么想的:这些牌位里,哪个跟这位叫“行之”的兄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啊?


他怎么不知道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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